一直到現在,每每經過那個房間,我依然看得見一隻枯瘦的手,無力的地掀開褪色的蚊帳,向我討杯水喝。
我早已記不得她到底病了多久,我只記得自我有記憶以來,她身上總帶著一股藥味,一雙原本纖細的腳總是浮腫得穿不下鞋子。也許是受不了久病纏身,她老說:「啊!人老阿,什麼都不中用,到不如死了,埋了乾脆。」每次聽到這句話,我都嚇得大哭,含著眼淚叫她別再說了,畢竟生離死別對個娃兒來說,太沉重了些。
隨著我慢慢長大,她的病似乎也越陷入膠著,漸漸地,她的記憶越來越差,也越來越混亂:開了廚房的瓦斯爐,卻向我抱怨浴室沒熱水;對著我叫我爸的名字,還問我怎麼沒去上班。為了避免意外,大伯父告誡每個人不准讓她落單,就算她在午睡也得時時注意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,她變的越來越有依賴性,一天到晚唸著這裡不舒服,那裡不對勁,以搏取每個人的注意和關心,但家裡上班的上班,上課的上課,哪能時時刻刻只照顧她一人,於是她開始逢人就哭訴:「兒女不孝阿!做老母的病這樣,竟然都沒人理!」
大概是被煩的受不了,大伯父乾脆問她到底哪裡不對勁,她說渾身都不好,她要住院。但上醫院診療的結果只是小感冒,原本的病情用要控制得很好,血壓也還正常,只需多喝水,好好休息即可,根本不用住院。她當場大罵醫生沒醫德,病人都快死了,竟然不給住院。最後大家坳不過她,只好以檢查為名讓她入院。祇是三番兩次下來,我們再也找不出名目讓她住院了,只好請密醫到家裡來為她打點滴。可能是老邁的身體經不起化學藥物的摧殘,事情發生了。
那天晚上,大家都準備入睡了,一向早眠的她早已就寢,媽媽忽然想到她藥還沒吃,進房叫竟然叫不醒,一群人七手八腳地扶她起來,媽媽為她抹熱毛巾;估姑為她做腳底按摩;隔壁阿婆端了碗不知名的黑水往她嘴裡灌。男人和小孩只能在客廳乾著急,我頭一次覺得死亡離我這麼進,我偷偷溜到她房裡,正好看見她悠悠轉醒,她左右掃視,伸出一隻枯瘦的手,無力地掀開褪色的蚊帳,準確的叫出我的名字,向我討杯水喝。「啊!好了好了,會認得人了,無代誌啊!」「讓她下床走一走吧!免得才剛醒過來又教她睡得不醒人事。」但就在她下床的的那一瞬間,我們發現她不會走了。應該說,她不能走了。伯母氣急敗壞地打電話叫密醫來看看到底怎麼回事。但密醫卻二話不說掛掉電話。堂哥特地跑到他家去找,卻發現大門深鎖,自此,她便不良於行。
如此反反覆覆地拖了好些年,她的臉色漸漸變得豐潤,笑容也變多了,年輕時的姐妹淘也來陪她天南地北閒聊,說她年輕時是村裡人見人愛的一朵花,又乖巧又勤勞。逗得她羞紅了一張滿是皺紋的臉。一群姐妹淘甚至約定,等她病好了,能走了,再一起去鹿港玩。但她等不到那天了,當天下午,她在午睡中走了,一臉平靜的表情,任由人為她穿壽衣,和她最喜歡的繡花鞋。這一切,我都看著。
一直到她出殯為止,我都沒哭,只是她那隻枯瘦的手,一直縈繞在我腦海裡,怎麼也忘不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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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篇文章是上週末整理東西時無意間發現的,是我大一時的國文作業,沒想到還一直留到現在
在這篇文章之前,其實我曾以"她"來寫過一篇:最難忘的味道
可惜在寫在高三時的模擬考卻沒得到高分
到大一時又以"她"寫了這篇"最難忘的鏡頭"
內容虛虛實實,有些我也早已不復記憶,不妨當作一篇單純的文章即可
- Jun 10 Tue 2008 20:23
最難忘的鏡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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